● 插画师Luke Edward Hall为V&A新展览「塑造男性气质:男装艺术」创作的插画
不妨在脑中做个小实验:让幼儿园小朋友拿起画笔,本能地画出最简单、可辨认的男性形象。99%的可能性:一个穿长袖长裤、从头到脚没什么装饰的人。
这就是大众观念里的男装:低调(或者说保守)、简单(或者说乏味)、抗拒色彩(尤其粉紫色系)、忌讳注入太多个性(电影里遭遇学校霸凌的男孩,常在打扮上对美和个性有所追求)。
男装是个充满内部撕裂的矛盾体。从神坛上的David Bowie到今天的Harry Styles,无论这些先锋偶像有多冲破常规,绝大多数普通男性依然被审慎的潜意识左右:花心思打扮有损男子气概,男装不需要什么设计,时装是女人的事。
在这里,V&A从一件件脱掉男人们的衣服开始,为男装长期背负的无聊罪名!
时装依然小众,但时装展览却在时装文化愈发民主化的今天,意外地成为一种流量保证。而逐渐被新生代时装爱好者视为朝圣地的V&A,是最为抢眼的赢家之一。
● 伦敦地铁里的V&A时装展览海报总是一道风景。「野性之美」大获成功之前,最多人次入场的收费展览是2013年的「David Bowie is」,而「野性之美」比「David Bowie is」又多售出了整整10万张票
● Harry Styles在TikTok上掀起DIY编织狂热的JW Anderson开衫,被V&A高调纳入馆藏,足以显示V&A对于不同时代时装的包容,以及在年轻一代中普及时装文化的野心
今年,Claire Wilcox联合Rosalind McKever共同策展的「塑造男性气质:男装艺术」又是一出重头戏。从古典雕塑、文艺复兴绘画,到Jean Paul Gaultier视错觉裸体印花、Harry Styles《VOGUE》封面上的蛋糕裙,涉及近100个男装造型和100件艺术作品。
但他们决定打破时间线的惯性,不再用我们听到耳朵起茧子的“从古至今”来串起一场展览。
● 上图油画与下图造型相差约250年,却都是本次展览的展品:前者是18世纪画家Joshua Reynolds绘制的英裔爱尔兰贵族Charles Coote男装,后者是52岁的百老汇演员Billy Porter在2019年金球奖红毯上的行头,他们对绸缎粉色斗篷、花朵装饰的爱如此相似
这个展览不是以时间为序的。我们把过去和现在并列交错,试图展示不同时代男装的相似之处。
为什么女性穿男装被视为酷的标志,但男装中流露出女性气质,总是更难被接受?
近两年,社交媒体上穿裙子、做美甲的男性偶像蔚然成风,但这真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独创吗?
● 当代男装文化的撕裂性:无论性别流动的“局部革命”显得有多么蒸蒸日上,Met Gala上80%的男性依然选择无视任何着装主题,以白衬衫、黑礼服保险登场
「塑造男性气质:男装艺术」巧妙地划分了三个章节,抽丝剥茧地告诉你:历史总是轮回的,前卫总是相对的,男装并不总是时装领域的“沉默配角”。
不用怀疑你的眼睛,这片沉甸甸的石膏无花果叶,就是本次展览中两位策展人最得意的男性内衣展品。
因为维多利亚女王参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时,对他的第三点大感不适,这片颇有名画风采的内裤随之紧急诞生。对衣着与身体的审查,显然并非我们这个时代的专利。
● 从展览同名书籍到现场,用时装摄影、古典雕像、设计师们的改良创新,对男性内衣进行了梳理
衣服是人的第二层皮肤,藏着我们对理想身体的愿望投射。内衣或许是最少被曝露在外的服装,却又是和穿着者关系最亲密的单品。所以研究男装,先从脱掉他们的衣服开始。
把历史服装和现代时装放在一起,我们看到对男性‘好身材’的定义在不断变化,并且在任何时候都存在一种理想主义。
● 展览将Jean Paul Gaultier 1990年代的视错觉设计纳入内衣章节。这些澎湃的肌肉光影被印在明显用于外穿的衬衫与西装表面,模糊了与遮盖、隐藏与展示之间的界限
人们往往很清楚,女性曾经一度仰仗聚拢型内衣来美化胸部的内心动因。却忽略了在文化的不断演进中,看似“不爱美”的男人们,也不由自主地用内衣修饰自己的线条、呈现出更符合时代审美的体格。
我们常常抱怨,男装的生态堪称万年不变,但事实果线年前的男人在海边沙滩上所穿的还是连体泳衣。而今天大家习以为常拿来外穿的纯色紧身T恤,最初也是男性内衣的一部分。
舒适性自然始终是男性内衣的灵魂所在,但我们无法否认:在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中,男人同样会直视自身作为欲望客体的“可观赏性”。简而言之,他们要求这些内衣柔软、吸汗,但也渴望由此让自己看起来更性感。
展览的第二章节「Overdressed」可谓是时装精们的游乐园。亮片、反光材质、裙装、刺绣,一望无际的粉红色单品与深绿色墙壁交相辉映,令人很难不由衷感叹一声:好坎普!
但是,今天看似突破种种观念阻碍、重新定义男性气质的男装设计师们,所呈现出来的华丽夸张的趋势真的是前无古人的么?恐怕未必。
这一章节几乎完美地把一个被遗忘的事实重新摆上桌面:远在18世纪的欧洲贵族男性们,对粉红色绸缎、羽毛流苏元素、张扬的花卉图案、紧绷的马裤都没有任何禁忌。
这些在今天被认为是“女性化”的着装特征,恰恰是他们的财富与父权地位的象征。越华丽鲜艳的面料,越依赖东方进口,这种稀缺性成为了上流社会男装竞赛的核心。
穿插在古董衣之间的当代男装,选择上同样很有趣。一众21世纪作品之中,JW Anderson 2013秋冬系列并不算最奢华耀眼的,却尤为令人难忘。
那年拿下最佳新锐设计师的Jonathan Anderson,用相对优雅的低饱和度面料、精良考究的荷叶边剪裁,成为新生代设计师里最早探索性别边际的一股力量。
做那个系列时,人们的反应相当激进。它无形中按下了很多按钮,我也意识到时代精神中缺少一些始终没被谈论的东西。
新旧时光的交替穿梭,只为了如当头一盆冷水般证明,今天我们所以为的先锋,并没有那么先锋吗?
相反,在两位策展人心中,在男装行业正在尝试摆脱二元性别的特殊时刻,回溯历史,恰恰是为了给予今天的设计师更切实的后盾力量。
女人的礼服四季经历千变万化,而男人的礼服数百年来都是西装。展览的最后一部分当然无可避免地要聚焦西装。
从英国摄政时期规则严密的传统剪裁,到Rick Owens、Comme des Garçons对西装进行种种解构的衍生作品,馆藏历史和当代设计第一次如此交融。
更不要提,《007》系列中James Bond无论上山下海,历尽多少惊险动作戏,也一定要穿稍小一号的Tom Ford西装凸显好身材。
在这种时刻,西装在现代生活里的双重属性被一览无遗:是万能的身份证,也是软性枷锁。
悬挂在展厅里的艺术家Robert Longo西装革履、扭曲伸展的都市人像,很好地应证了这一点。
别忘了,这个系列被《美国精神病人》里那位白天在华尔街当股票经纪人、夜间变身杀人魔的男主角在家里收藏了好多幅。
正如同样身为女性的策展人Claire Wilcox所说,“时尚与政治有着永恒的内在联系,我们把西装视为一种民主化的手段”。
在吸烟装盛行的年代,设计师们用西装来为女性夺回参与对话的权利,而无论是展览中所重温的英国Teddy Boys为首的“西装亚文化”,还是今天的男装设计师们,都在试图从内部打破和重塑这件意义远超外观的单品。
最后的最后,最容易被轻轻带过、却也最令我们心生感叹的,是掩藏在一片人形模特的那一抹乏味而无处不在的西装背影——意大利艺术家Michelangelo Pistoletto的《Standing Man》。
这个穿着毫无辨识度的1960年代男性形象,传递出整个展览在男装历史里试图寻找的那一股隐匿的张力,他可以是任何人。
走近它,可以看见地板上他的倒影,同时附近的人形模特也和他发生着微妙的交叠。
无论内部还将掀起何种解放风潮,男装或许依旧会在普世文化里保持沉默。但重要的是,今天的男人们选择穿什么,早已不再被“男装文化”四个字全然禁锢。